当我们谈论教育创新,我们在谈论什么?
2018

这几天很多人都在回顾2017,展望2018。当我总结的时候我把2017年当做我内心的毕业之年,因为回看我个人的成长,就像一本教育创新笔记,可以做个小结了。我小学毕业于北京中关村三小,2007年自荐到首师大附中的创新实验班,2010年考入北京四中道元实验班,2014年秋天去了全球最先锋的大学Minerva。由于我的教育经历,我常被邀请做演讲,甚至常被年轻的父母问“如何教育孩子”,更有纪录片和媒体希望长期跟踪记录我,我被看作教育创新实践者,俗称小白鼠。
我经历了很多“创新”,谈了很多“创新”,但我发现自己可能并不那么清楚到底什么是教育创新。
今天的演讲我就起不出一个漂亮的题目。我想到卡佛的小说集《当我们谈论爱情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想到村上春树的《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一看这个句式很无敌,赶紧上网搜搜,别有人和我起的题目重复咯。结果呢?大家看看,像是女人啊,国足啊,川普啊,天蝎座啊这些说不明白的,原来我们谈论不清的事情,还可以这么谈!
我今天演讲的题目就是:当我们谈论教育创新,我们在谈论什么。第一部分我会聊聊我的教育体会,也引出几个组织类教育创新的案例,第二部分我会分享我个人的思考:从个体出发的教育创新。教育创新到底起始于哪里?什么样的教育是真正成就人的?
What。什么是教育创新?
先来说说我是怎么上大学的。我可以抱着电脑上课,也可以在机场休息室上课,没有课的下午我可能在街上散步,在博物馆耗上半天,和城市里的有活力的机构交流。这几张都是上个学期的照片。我们学校的Instagram的画风是这样的:自然,城市,社区,对话,游戏,沉思……像这样用科技改变课堂、改变录取规则、重新设计课程、让学生沉浸在全球不同文化中生活,等等方式,来创建独立的教育模式,就像在整个高等教育的大气候下开了一个口,形成小气候,在内部快速变化。这是教育方式的创新。
后来在别的地方我寻找到更多教育创新的线索。比如包豪斯学校,我在柏林参观了包豪斯档案馆。这所学校从空间到教学到联系实际的工业需要,都是现代和自由的。就拿教学来说,当时还没有一家设计学校以老师的开放思想引领课程设计,学生不但要全面地学习很多领域的知识,更是要为了现实的工业需要进行创作。包豪斯影响了艺术设计领域的审美和文化,属于一种教育理念的创新。
11月我受邀多哈教育创新峰会参会学习,聆听了WISE教育奖项获得者的分享。其中一个坦桑尼亚的项目用手机、电视这些渠道播放生动有趣的动画节目,让儿童学习很多基础科目。现在有27个非洲国家免费播放,每周有超过5百万个非洲家庭参与其中。我感到很震撼,因为我去过坦桑尼亚,我懂得这个数据的力量。我们很容易说这是一项教育技术应用创新,但是技术应用反而是相对简单的,难得是教育传播的创新,具有社会意义。
除了这些教育元素,还有教育组织的创新,就像现在英国、日本很多国家,包括中国,出现更多PPP模式创建的学校,也就是政府和私人、私营机构之间的合作。让政府和私人、机构的财力物力人力去更多分工、合作,创造教育资源。
教育创新的层次和方式很多,导致我们很难定义它是什么。但是看起来它像是政府、机构、教育家的事情,好像只是一个组织行为,学生就负责接收这个信号和环境。对于学生而言,我们都想找到属于我们的教育,常常盼望出现一个学校或是政策正好符合我们的愿望,我们普遍希望创新从外部发生。但是今天我要请在座的年轻朋友和我一起从另一个角度看待教育创新:教育创新何时发生?从哪里开始?
When。教育创新发生在何时?
黑塞,我很欣赏的一位德国作家,194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他写了《德米安》、《彷徨少年时》等等。他自己的少年时代恰恰是彷徨的。厌学、漂泊、四处打工,一路和学校对抗。记得刚读到他的生平表时,我很不平静,一个人的意志有多么顽固,神经多么敏感,才会这么频繁地“不顺从”教育。
华罗庚,我们熟知的数学家。他年轻的时候没有经历过完整的学校教育,无论环境好还是坏,他都坚持自学。一个天才的数学家不是靠童年灵光一现的天赋取得成就,而是靠日复一日的自我教育,为自己创造学习条件。
毕加索。凡是看过他的博物馆或是画展,人们总被他20岁时突然开始的“蓝色时期”吸引住。尽管后来他自成一派,开启立体主义的风潮,但是他早在年轻时就已经朝着鲜明的个人色彩去了。在这之前他的艺术教育并不平坦,选择学院、舍弃学院,在巴黎、巴塞罗那这些艺术城市之间游走,去各大博物馆学习,来来回回。毕加索一直在追求一种不限制、阻碍他的艺术发挥的教育,才有了毕加索的个人风格。
盖里。上周我在巴黎,再次参观了他的建筑作品LV当代艺术基金会,就是右上角这栋,右下角是他随意的手绘草稿,铺垫了后期的建筑形态。他更出名的作品还有左图的古根海姆博物馆等等。几年前我读了一些建筑师的小传,盖里是这么描述他的学习生活的:
我搬到加州,为了挣钱做了两三年卡车司机的工作,我在晚上去学校,选修了一些艺术课程,并和一些艺术家相识。……后来我成为了哈佛的一个“自由”学生。他们给了我一张卡片,我可以参加所有课程,但是我不能得到任何学分。我和保罗一起参加了建筑工作室,赛克勒为我们开设了几堂关于“黄金比例”的讲座。尽管我已经退出规划学院,我对这些讲座仍非常热衷,我还听了许多关于政府和政策的课程。
我想问现场的大学生有谁是像盖里这样求学的吗?
像这四位大师一样,年轻时教育经历波折的还有很多。你会发现他们都是有意识地、主动地把握教育,获得需要的独特的养分。他们都是创造教育机会、定义教育的意义,而不是被课堂和学历所约束。
无论天赋高低,他们都以各自的创造力,在不同领域引领创新。我在思考:个人的创造力往往发源于个人对于教育的创造力,对于学习的创造力。如果说教育是一个人唤醒另一个人,那么教育创新就是一个人首先唤醒自己。
当我们谈论教育创新,我们往往讲生态、讲政策、讲体制,但是微观到具体的个人,那些生命里发生的质变,的确会受到变革环境的影响,但更多出于一个人的觉醒和努力。教育创新从自我进化开始。
Where。教育创新发生在哪里?
教育具有社会属性,创新都产生于一个地理环境和社会空间的有机框架之下。我以前认为自己走了许多地方,就会看到教育创新更多鲜活的模式,有效的运作方式。但是今天,我的思考回到了一个简单的、直白的原点,我认为教育创新发生于个体。看看教育的历史,从农业文明到工业文明到信息文明,教育创新发生在一点一滴的经济生活和精神生活中。在每一个时代,我们都不缺乏兢兢业业的教育者,世界上大多数政府仍将教育作为很大比重的投入,社会上的学校不断改良。教育本身似乎也从来不需要创新,真理与学习的价值是恒定的。无论环境好坏,能诞生不错的人,也会诞生不那么理想的人。在人类历史上,教育创新是隐形而丰富的,在一个人的生平中,我们不问教育创新,我们问个人的创造与贡献。
当我想起我从小到大的同学好友,还有我自己。每一次考学,每一次寻找机遇,都不是冲着“新鲜”去的,而是为了自我进步,为了日后可以做一些事情和贡献。我还记得在我小升初的时候,是我一个人拿着简历去中学考试、面试的,从那时开始到今天我一路选择学校、选择我学习的道路。这几年很多人都说我有创新精神,代表了新生代教育的机会。我哪里懂得那么多,我只是坚信个人成长,我只是相信教育本身。
Why。教育为何创新?
我问自己教育为何创新。我的思考是:从 “众” 到 “人”是教育的重大线索。科技提高效率,校园环境革新,教学思路改变,组织的合力,私人的尝试,从柏拉图时代的“谈话小组”到今天的人工智能,这一切不都是为了个性化吗?我们深知,千万个人有千万个对成功和幸福的定义,于是我们才需要创新,需要创造教育的可能性和个性,需要努力使一个学生在一群学生中获得最适合他的教育。
今天我谈论教育创新,因为我讲不清楚,所以就当和大家讨论,也鼓励自己和在座的年轻朋友,在渴望教育环境变革前,努力从自身寻找创新的契机和动力。
新的一年我送给大家两句话,一句来自2014年在入学Minerva前我读到的《悉达多》这本书;另一句是2015年我主持《人类简史》作者赫拉利的演讲他反复说的一句话。
“我将从自我证得悉达多的秘密。” “认识你自己。Know yourself。”